陰千夢

俩死人是赛博案底。有缘别坑再见

画地为牢

现背,以第三人的角度写杨陈,稍微有点梦⚠️自行避雷

无差清水

*“我”为第三人

-


“这五年对我来说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。” 



我和杨是在一家酒吧认识的。

那是晚上11点25,人们在舞池里贴面热舞,DJ用音乐把气氛推向高潮,灯球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。

而我的目光,被坐在吧台的杨深深吸引了。

他一身黑风衣,头发没怎么打理,有些凌乱。上半身靠着吧台,以放松的姿势一口口喝着威士忌。

这是他今晚喝的第六杯了。和往常一样,他喝完第七杯就会结账离开。

要说我想要认识他不是蓄谋已久,那是假的。

大约一个月前,我和朋友们来到这家酒吧。朋友们纷纷下到舞池跳舞,我喝得头晕,申请帮她们看着物品。在我无聊扫视全场的时候,我在吧台那块发现了一个很眼熟的人——就是杨。

我认得他,他是一个油管主,频道建立也有十多年,叫TwosetViolin。以前我上学压力太大的时候,就会打开他的频道看搞笑视频放松放松。这个频道本来是有两个人的,杨和陈。我看着他们最后一两年上传的视频,和一开始的几年相比,两个人的氛围都变了许多,甚至能看到一些情侣间坦然地动手动脚。虽然他们没有明说,但是粉丝们都接受了这个情况,还默认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举办了婚礼,已经是合法夫夫了。

一切都是那么平常,他们被偶遇的粉丝拍到牵着手逛街,每周固定更新三四个好玩的视频。就当大家都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,他们突然毫无预兆地断更了一个多月。粉丝们还在说肯定是两人又要搞什么大企划,相互安慰慢慢等的时候,等来了一个两分钟的新视频。

只有杨一个人出镜,他很憔悴,声音沙哑,久违的deadpanface重新出现在他脸上——那是镜头前和陈变得更加亲昵之后就很少再出现的表情。他匆匆宣布了他们解散了组合,以后不会再出任何视频。没有解释陈去了哪里,没有解释原因。之后,杨便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。

一开始粉丝们还很震惊哗然,四处去留意杨的踪迹和陈的消息,但杨不再发声,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也没有出来解释。他们两个的ins号都停在了最后一个视频更新之前,官号不发任何的post,连公司都注销了。

当时我还在为毕业设计焦头烂额,错过了很多消息。后来回看粉丝汇总,有看起来比较靠谱的,说可能和陈的关系出了什么变故,闹得很不好看,干脆老死不相往来;或是说他们俩对频道未来的预想不一致,闹掰了;也有不靠谱的,说是欠了高利贷,无力偿还清算破产,两人相互怪罪,不再来往。总之是众说纷纭,没有一个准信。

于我而言,我会更好奇他和陈的关系。直觉告诉我,他们两个确实在一起了,甚至结婚都是真的。所以我更没法想象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解散组合,放弃这个承载了他们十多年心血的频道。

网络信息更迭飞快。第一个月或许粉丝们还想找出真相,第二个月,第六个月,一年,两年,三年,四年。等我去翻看社交媒体的时候,发现对此还有疑问的粉丝们寥寥无几。

哪怕他们当年的频道已经有将近700万的粉丝,都不可避免被渐渐淡忘。

所以可想而知,我在酒吧里看到杨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惊讶。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,天气寒冷,我怎么也没想到杨会选择来这里。

之后我每天都来到这个酒吧,等到他来,坐到他走之后。发现他每周固定周五,喝完七杯威士忌就走。


我承认现实里的他比视频里的更吸引人。他身上那种神秘又若即若离的气质,加上面无表情坐在角落,没有谁会上去和他攀谈。但我知道这是早年视频里他的一种伪装。

我整理了一下衣服,径直走到他身边。

“嘿,我请你喝一杯吧?”

杨喝酒的动作稍有停顿,但还是继续喝着手上这一杯。他故意喝得很慢,想制造一些尴尬,而我好整以暇看着他。

喝完之后,他上下打量我一眼,问我:“喝什么?”

我没接话,而是直接向调酒师扬手:“你好,麻烦要一杯金汤力。”回过头看到他挑了挑眉毛,心知有戏。

我没有和他提起那个频道,而是装作一个对他感兴趣的陌生人,我们随意聊着天,陪他喝完了今天份最后一杯酒,随后目送他离开。


到下一个周五,我假装惊喜地拿着杯酒再次坐在他身边。在第七个周五之后,我们约在了平常的时间见面。

闲谈里,他告诉我他的职业是旅行规划师。我心想这也合理,他们在巡演的时候路线和酒店大多都是他一手操办。他在这个镇上开了个小公司,平时在一个几平方的小办公室,一周七天想营业就营业,不营业的时候挂一个电话的牌子,人们随时能打电话找到他。

他的左下颌处有淡淡的琴吻,看样子还有在练琴。

有次他主动问我,以前有没有看过一个叫TwosetViolin的频道,我装作想了几秒,说没什么印象,只听朋友说起过,又问他什么突然这么问,我应该要看吗。我想他可能是在试探我是不是粉丝,他现在应该不需要粉丝介入他的生活(特别是一个观察了他这么久的粉丝),而是需要一个普通人。他看着我,似乎是在琢磨什么。过了会儿,他扬起了一个笑容,说没事,你可以回去看看。

我去看了,然后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“欣喜”地问他:“你就是TS里面的杨吗?我的天,这也太奇妙了。”

他点头承认,我继续问:“你做的视频都好有意思啊,后来你们怎么不做了?”

杨轻描淡写地回我:“嗯,出了一些事。”他没有细说,我看他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但是继续追问肯定不是个好选择,于是我换了话题:“哦……那你还有拉小提琴吗?我想听听看。”

“有,只不过没有以前练得那么勤快。你想听什么?”

我眨眨眼:“只要不是致爱丽丝或者是D大调卡农都行。”

他看了我一眼,大笑起来。

我们这个镇人口不多,想找到一个学乐器的人都难。加上他的职业和音乐毫无关系,想来平时也会有些寂寞。

他带了琴出来,拿出琴架在他肩膀上,轻松地夹着琴拧紧弓毛。我恍惚间以为是在看他们以前的视频,只是现在他身边少了一个陈,多了一个不会拉琴的我。

他左手放在指板上,想了很久,没有选在频道里拉惯的那些曲目,而是选了一些很小众,我基本上都没听过的曲子。

我听完后鼓掌:“这些‘曲子’都很好听,我很喜欢。”我故意在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。

他注意到我的措辞,笑着问我:“不是歌?”

“拜托,我昨天可是去补了课的。”我和他相视一笑。


那天之后,我们有了新一步的进展。我不会说我们进入了一段关系,这个词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是一种束缚。我们是同类人,这点我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能确定。

我们下班后会一起约去吃饭,天气好的周末去小镇附近的野餐。他和我一起铺好野餐垫,我把准备好的食物摆好,他拿出小提琴,面对郊外景色拉奏着不同的曲子。但我从来没听过他拉柴小协、西小协这类他在频道里经常拉的曲子。我想,可能当年在陈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,所以那些充满着他们两个专属回忆的曲子,他都不再碰了。

我无意在这个时候揭他的伤疤。


有次周末喝酒之后,我们聊得太晚,他邀请我去他家,我欣然答应。

房子不大,简约的装修风格,家具大多是黑白灰为主,很少有别的色彩。要我说,这跟他们当年在新加坡租的房子很像。他在客厅辟了一小块地方用来练琴,放置了谱架和一个装满谱子的书柜。整个房子收拾得很干净。

他让我随便坐,自己走到酒柜旁边,问我还喝吗?我说好,再放点音乐更好了。他让我倒酒,自己去打开了音箱。

“古典乐?”

“嗯。”我没有意见。我们一边喝酒,又聊了很多。我和他都醉了,他说要不要试试拉小提琴,我说你不怕我摔坏了你的宝贝琴?他说没事,我帮你接着。

他教我怎么夹琴,又教了我怎么拉小星星。我本来就没拉过小提琴,喝完酒之后拿弓的手更是一直在抖,拉出来的声音像是什么濒死的马在嘶鸣。杨笑得瘫倒在沙发上,我无语,说就算是现在的你来也不见得比我抖得少。

他笑着摇摇头,直起身来示意我把弓给他。

“三弦,嗯四弦,回到三弦,无名指,中指,走音了,往上一点……”我按照他的指示全神贯注按着弦,他执弓拉出来的声音确实比我好得多。

杨的鼻息扑在我的颈侧和耳垂,微微吹动我的发丝,亲昵的姿势。我被他撩得心痒,偏过头想亲吻他的时候,他对上我的眼睛,一下子屏住呼吸。我不明就里,刚想问,没想到他兀自放下琴弓,脸埋进手心,手肘撑在膝盖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空气里还有琴弦颤动的嗡鸣。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夸奖的话梗在喉咙。

是想到了陈吧。

我轻轻把他的琴放在桌子上,给他倒了杯酒,轻抚着他的后背,问他还喝吗。良久之后杨抬起头,疲惫得无法掩饰眼里的绝望。他接过杯子几口灌完,说他去个厕所,我说好。

我在沙发上等得犯困也没等到他回来。迷迷糊糊窝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,感觉他帮我塞了个枕头,又盖上被子,轻轻对我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

我们没有提那晚的事,我原以为他无意中被我窥探到了一些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,应该不会再来找我。但不知道杨出于什么心理,反而主动向我走了一步。

我没问,他也没解释。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。

他的生活插入了越来越多有关于我的片段。我们开始像情侣一样出双入对。我在他的熏陶下学起了小提琴,和他坐几小时的车去城里听古典音乐会。他也被我带着周末去野外,我们对着百科全书辨认植物和昆虫。有时他看着我发起呆,我就知道他是透过我想到了谁,我不会选择去问他,而是笑着告诉他有蟑螂爬到他脚边,他回过神来,假装被吓到,夸张地跳起来踩死蟑螂,逗我笑得更欢。

唯一不变的还是他周五晚上会去酒吧喝七杯威士忌,雷打不动,只不过有我坐在他的身边,和他一起喝。

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,但这恰恰是大忌。我在心底升腾起一丝飘飘然的时候没能警铃大作,等我察觉到的时候,成就感已经畸变成占有欲,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的胸腔,让我再也没法顺畅呼吸。

我会忍不住开始比较在杨心里,我和陈的地位。理性来说,我知道这完全没得比,谁才是和杨度过了他现在人生的一半时间,又是谁陪他经历过那么多事情。肯定不会是我。但我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,“万一呢?”

我不会、也不敢跟杨讨论这个问题。我们之间没有未来,没有永远。我们更像是找到了暂时志同道合的旅伴,同走目前看来还有交集的前路。一旦我开口,他就会毫不犹豫换条路走。因为我和他是同类人,换做是我,我也会这样做。

就在我投入大量的精力去压制住想问这个问题的冲动时,我渐渐留意到一件奇怪的事。

杨从来不跟我发生关系。

甚至一开始连同床他都是拒绝的。

无论我们兴致再高,无论有没有喝酒,甚至去到他家,在洗澡亲吻过后,他只会帮我盖好被子,道了晚安之后出去睡客厅。起初我以为是他坐怀不乱,还在心里赞过他是君子所为。但随着我们平时越来越亲近,他仍然有所坚持。

还记得我央着他一起睡,他僵住了很久,说我想想吧,随后头也不回出了客厅。我悄悄在门缝里看他,他坐在沙发上撑着头,几乎是这样沉默地过了一夜。我直觉这是和陈有关,但我问不出口。

第二天晚上,杨抱着他的枕头和被子站在门口,试图给我展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(说实话有些勉强了),说今晚一起睡吧。我说好。我让了左边的位置给他,他摇摇头,说要睡右边。我不明就里,但依旧照做。我看得出他躺下的时候身体是紧绷的,我说晚安,他没回应,我们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。

这一个人的距离从有到无,又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。

我一边暗自高兴洗去了陈对他的负面影响,但是越靠近他,他又再次透过我想到了陈。我甚至被搞得有些魔怔了,在某些很明确是只属于我和他的时刻里在内心反驳自己,他此时此刻肯定又想起陈了。这种拉扯感让我时常透不过气来,导致我总想和一个已经消失的人争夺杨。现在我占据了杨生活的方方面面,就差最后一步。

我开始频繁地引诱他。我很清楚我不应该和一个已经失踪甚至死亡的人争这么多,我不会赢,也没有好处。但无论我怎么做,杨都不为所动。我甚至半开他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他,叔叔是不是年纪太大不行了。这句戳到男人自尊心的话他听完也只是笑笑,反而点头认了下来。

暗示不行,那就来明示。

那是我们见面的一周年纪念,也是一个周五。我们惯例喝完酒之后去他家。在他去洗澡的时候,我简单布置了一下,在他的书柜贴了黄色小灯,挂上我在家已经串好的有关于他的拍立得照片。里面有酒吧里的他,和我野餐的他,蹲下看小动物的他,逛商场的他,拉琴的他,在公交车上睡着的他,在音乐厅坐着的他。52张,52个星期,整整一年,全是我眼里的他。

我知道杨并不是个特别感性的人。不过我们之间从来不做这些事,少有做一次,我赌他多少会被感动。

等他洗完澡,我说给你个惊喜。我捂住他的眼睛,领着他一步步走到书柜前。

“一周年快乐,杨。”

杨惊讶地看了我一眼,随即凑上去看那些照片。他看得很专注,有些照片勾起了他的回忆,还会露出笑容。他没出声,我也没有说话,站在他身边端着酒杯陪着他。

他用了十来分钟看完,很认真地对我说:“谢谢你,一周年快乐。”

我们放下酒杯拥吻,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卧室。我摸到杨的心跳很快,于是乘胜追击,推倒了杨附在他耳边说:“来做吧。”

手上的动作代替了他的回答。杨搂着我翻了个身,我被他压在身下,在亲吻的同时解/开我身上的浴袍,我也伸进他衣服里抚摸他。他放开了我的嘴唇,一路往下留下痕迹。就在他准备吻到我腰侧的时候,突兀地问我:“你怕痒吗?”

“什么?”我还沉浸在这个愉悦的进展里,随口回了一句:“我不怕。”我摸着他的头发,他亲了亲我的手,低头轻轻地啃咬着我的腰。

事先说明,我是不怎么怕痒。但不知道是杨提前打了个招呼,反而让我过分留意痒的感觉,还是他胡茬长得太快。总之,在他温热的呼吸和下巴那点硬质胡茬的双重作用下,我从呻/吟变得咯咯笑了起来。我试图扭动身体让自己好受点,但是杨抓住了我的手,他跟我的距离太近,反而让他的下巴蹭到更多其他的皮肤。

“别,你放开我哈哈哈哈,这样太痒了!快放手!”

我痒得大笑,使劲推开他以挣脱着他的钳制。在床上一通乱滚的我没留意到自己已经在床的边缘,再一挣扎,无可避免地掉下了床。

旖旎气氛一瞬间消失无踪。我捂着后脑勺,一边痛得嗷嗷叫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。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,上/床上到掉下床,我自己都觉得好笑。我揉着后脑勺,向床上仍发着愣的杨伸手:“嘿,拉我起来嘛,好痛哦。”

我这时候才发现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在我叫了他的名字之后,杨慢慢向我伸出手,刚碰到我的指尖,他像触电一样猛然把手缩回去,翻身下床靠在墙上,攥着衣服浑身发抖地看着我。

“杨?”我疑惑地喊了他的名字,没有回应。我只好自己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,走到他面前,轻声问他:“你还好吗……?”说着就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。

不知道我的动作是触碰到了他什么开关,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,声音沙哑地迸出三个字:“去医院!”

我愣住:“怎么了?你是哪里不舒服吗?”

杨没回答我,他盯着我的眼睛,发了狠似的一字一字说:“你!去医院!”

“我?我没什么事,就是磕到后脑勺而已,去医院也太大惊小怪啦。”我摸不着头脑,尝试安慰他。

“闭嘴!听我的,快去医院!”他大吼,眼睛通红,一点也不退让。

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这样失去理智的模样,我被他吓到,说:“好好……听你的,我们去医院。你先放手,抓得我很痛。”

杨甩开我的手,急匆匆走去客厅,回来的时候抱着我的衣服,塞进我怀里,丢下一句:“坐在床上穿。”又拿了个背包,在房间里到处找东西塞进去。

我一边穿衣服,一边观察他。杨已经陷入了自说自话的状态,神神叨叨的,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翻,实际上他又很清楚自己要拿些什么。

他给了我一个U型枕让我戴好,扶着我出门(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),拜托了邻居开着他的车送我们去医院。杨让我平躺在后座,他坐在我身边,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。他的手很冷,还在发着抖。我仰躺着看他,车内没有光源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突然有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的脸颊上。

他在哭。

一些细节在我的脑海里串联起来:他不愿意和我同床、执意要睡在右边、问我怕不怕痒(我终于想起来陈是以怕痒著称的)、为掉下床之后去医院这个事情绪这么激动。很有可能是我和陈当年经历了一样的事情,而陈耽误了些时间,最终送到医院不治身亡。

又是陈,还是陈。

我好像永远逃离不开陈对杨画定的囚笼。


时间在沉默中过去,到了医院,我向邻居道谢。杨冲去急诊室叫护士推我进去。我躺在病床上,看着他跟护士交代要给我做什么检查,追着人家叮嘱不能做少,又抓着我的手送我进去做CT。

一路上我没有说话,他看着我进门时候的眼神刺痛了我。那是糅杂了焦虑和绝望的眼神,他到底是怕我出事,还是想到了过去的陈也是这样被推进去,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呢。

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小时,医生给我做了全面的检查,说并没有大碍。杨为了保险起见,硬要我在医院里住一晚以防万一,还要坚持给我上心电监测仪。医生拗不过他,我自然也没话说。

在一片平稳的滴滴声中,我问他:“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。”

杨看了我很久,我看他有几次想开口,但最终还是避开和我的对视,帮我盖上被子:“睡吧。”


我的睡眠平时还不错,但要在消毒水味跟滴滴滴的背景音中入睡也不容易。在我闭着眼睛尝试入睡的期间,杨好几次悄悄凑上来,我还以为他想做什么,而他只是在探我的鼻息,之后又把手指放在我颈动脉的位置,确认个十几秒才坐回他的椅子上休息。

这让我想起了他一开始跟我同床,我也曾经有在朦胧间感觉经常有东西在碰我的嘴唇。当时我暗自开心,现在我只觉得烦了。在他又一次伸手过来的时候,我睁开眼睛,无视他被我抓包之后吓了一跳的表情,抓住他的手放在身侧,示意他不要再弄。

没有了干扰,加上闹了一晚真的很累,等我再睁眼的时候,已经是清晨了。

杨伏在我的床边,呼吸不太均匀,他在梦里眉头都不是放松的。他的头发被汗浸湿,贴在额头上。眼镜被手臂挤歪了点,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,眼角还有些湿润。自那次两人一琴之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么疲惫脆弱的他。

当时的他救不了陈,于是现在在我身上来做想象中的弥补。从始至终我就是一个补完这个旧伤的工具,讽刺的是我还是主动送上门的。我心里五味杂陈,既觉得他可怜,又觉得自己很悲哀。

我最终是心软了,他还攥着我的手不放,我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把他搭在一旁的衣服给他披上,动作很慢,他却像着了更深的魇,皱起眉越发用力抓着我的手,喃喃着说了什么。我仔细听,他反反复复说“不要走”。

“我不走。”我轻声回他,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。

但我的话完全没能安慰他,杨在梦里反而越发挣扎起来,喊着“你不要走!”。冷汗布满他的额头,我心下不安,决定推醒他:“快醒醒!你在做梦!杨!”

然后我看着杨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终于呼吸到空气一样,睁开眼猛地抬头大叫:“不要走!Eddy!”

病房一片静寂,除了他粗重的喘气声,和我略微加快的心跳。谁也没有出声。

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,不管他承不承认,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陈。

我怔了很久,等我感觉有什么顺着下巴滴落的时候,我才发现我在流泪。我很想笑,使劲擦着眼泪,可还是源源不断地流下来。

杨看着我又笑又哭,没有任何举动。最终还是我冷静下来,吸了吸鼻子,平静地说:“你这五年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,是吗。说说吧,趁我现在还会听。”

杨破罐子破摔似的站起身,把我的床头摇起来让我坐得舒服点,然后把椅子拉到我床边。面对着我,他斟酌了很久,给他要讲述的过往奠定了一个沉重的基调。

“这五年对我来说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。

“我想你可能猜到了一些,毕竟这种伪装,我不太擅长。”

“很拙劣,”我点评:“陈也是那样摔下来的,是吗,被耽搁了一段时间,送到医院不治身亡。”

“……如果是就好了。”杨的回答出乎我意料。

就着窗外清晨的鸟鸣,他从头说起。

“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周五,天气很好。我们在那天拿到结婚证,循例请了些朋友吃饭庆贺。

“晚上回到家,我们决定再喝点,致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么多年,我们的关系进入到一个新阶段。

“我们喝了好几杯,从数学补习班、街头巡演、众筹一路说到那一天。”

“七杯。”我福至心灵,打断他。杨看了我一眼,我说:“你都回避了这么多年了,如果回避没有用,你最好正视它。”

杨沉默,最终点头承认:“是的,七杯。”

“那天我们都非常高兴,他问我累不累,我说还好。他提议说那来做吧,虽然平时我们也做,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要再用这种方式庆贺一下。

“他说今晚他要在上面,我说不,上一次是你,今天轮到我在上面了。他耍赖,我说那猜拳决定,他知道自己会输,也不答应……”杨沉浸在回忆里,他在微笑。

“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,我就挠他痒痒。你知道的,他很怕痒。

“他被我挠得在床上滚来滚去,笑得很大声。我们谁也没有留意他已经在床边。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仰躺着摔了下去了,头朝下那种,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就在床的右边。”

“撞到地板的声音很大,但相比之下还是他的叫声大一些,在那里又大笑又叫痛的,”杨叹气,“我也笑倒在床上。我们两个笑了很久,还是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。他说不要紧,歇歇就好。我们俩都没有对这个事情上心。”

“笑成这样,什么兴致都笑没了。我们匆匆洗了个澡躺上床,他侧躺着面对我,很认真地对我说,‘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。’我还记得当时已经关了灯,只有窗外一点灯光照到墙上。他的眼睛倒映着灯光,像远方的星星一样明亮。

“他总是感性的那个,我对这种话不太习惯,回了他一句‘彼此彼此’。我们说晚安,然后牵着手入睡。”

杨说到这里,双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。看来现实比我想象中要残酷,我握住杨的手,用力捏了捏,试图给他一些支持。杨感激地对我笑笑,回握住我的手,试着用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残酷的结语:“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。”

我的眼泪再一次没能止住。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处于什么身份去听这个事情,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心痛,因为之后发生的事,我已经能窥到全貌了。

“……”杨试了好几次想继续,但我听得出他的喉咙被梗住。我给他倒了杯温水,让他慢慢喝下去。他清了下嗓子,终于能开口:

“……我醒来是第二天中午,醒的时候觉得不对劲,他的手冷得像冰块,手指都僵硬了。这时我才……才去看他的……情况,发现……发现他……已经……”

杨不知不觉泪流满面,他很痛苦。我哭着求他不要再说了,他反而缓缓地摇头说:“不,我不能再回避了,你说得对,回避没有用,”他深吸口气,续上:“我发现他已经,死了。

“就这么……安安静静地……在我身边……像睡着了一样。

“……他的脸是侧向我这边的……

“这几年我日日夜夜都在问自己……怎么就睡得那么沉呢?怎么就没能半夜起来看一眼?他当时有呼救吗?他是不是清醒着,因为叫不醒我而在黑夜中孤独地走向死亡?他的头侧向我,是不是最后想对我说什么?而我什么也没听见?

“我一直很想问他,他死的时候,痛苦吗。”

我把杨圈进我怀里,给了他一个拥抱。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。无解的题只会时刻煎熬着他的内心,拷问他的灵魂。

不光是我,杨也被永远困在陈的牢笼里。

所以包括在家里怎么处理,让我去医院做检查、叮嘱医生做什么检查、坚持给我上心电监测仪器、隔一段时间来探我的脉搏。

他在用我重新通关,幻想能改变陈的结局。

杨缓了很久,抹掉眼泪:“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。我关闭频道,来到这里,除了那七杯酒,我逃避着和Eddy有关的一切。逃避了那么久,久到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他,可以开始一些新的尝试。”

“你不是个普通人,你是我们的粉丝,我当时看出来了,”他用上了‘我们’两个字:“我能看出来你在努力让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像他,真的不像。让你出现这样的想法,这都是我的错。

“我知道你有时候在提醒我,你不是他。但只要我精神稍微松懈一点,那些想法就会不受控地蹦出来……

“我确实放不下他。”

杨很诚恳地对我说:“把你放在这样的境地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
听到他承认,我心里如尘埃落定般感到踏实。但这段关系像被法官宣读最终判决一样,无可转圜。是我不甘心,我想和他再长久一些,我又没办法接受他的心被其他人占据,尤其是,人已经不在了,而杨四处都留有那个人的痕迹。

我想要我们之间更进一步,于是我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,而他确实也向前走了一步,只不过他的前方不是我,是他没有放下过的陈。他已经被困在里面五年了,付出了努力也走不出那场编织了二十几年的梦。我没有能力拯救他,在他身边停留越久,只会被纠缠进去,与其双双被困在里面,不如及时止损。

“……没走出来不是你的错,至于其他的……”

我低下头想了很久,对他说:“我们还是结束吧。”

他点头,轻声说,好。


一周后,我做好心理准备,敲开了他家的门。

杨已经帮我收拾好我的个人用品,他说,你再去检查下有什么遗漏的吧。

我进去看了一圈,曾经被我插入的痕迹,那些属于我的碗橱里的碗筷、马克杯、酒杯还有浴室里放在一起的一对牙刷,已经恢复成单数。他之前特意给我买的初级琴谱,也帮我放到行李箱里了。

我刻意没有去想,再一次重复这样清理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。他反而坦然地对上我的目光,没有逃避。

在拖着箱子出门的时候,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跟他说: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。”

“什么?”杨倚着门,语气轻柔。

“我第一次来你家的时候,就觉得这个布置和你们在新加坡的家很像。”看他微微皱起眉,我补充道:“就是你们一开始搬到新加坡的时候那种风格,后来你们才换成暖黄色调的。”

杨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,他捂着脸低声发笑,一边笑一边摇头。我把手放上他的肩膀捏了捏,他重新抬起头,眼眶有些发红。

“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走出去过。”他苦笑。






番外三则 

热度(37)
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 陰千夢 | Powered by LOFTER